2012年8月5日 星期日

史記-管晏列傳(下)

管仲富擬於公室,有三歸反坫;齊人不以為侈。管仲卒,齊國遵其政,常彊於諸侯。後百餘年而有晏子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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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仲的財富多到可以和諸侯的家族相比,他的官邸有三座欣賞風景的高台(三歸),豪宅堂屋的兩柱間設有土台放置酒器(反玷)【注】。但是齊國人並不認為他奢侈。管仲死了以後,齊國仍然遵循他制訂的法令規章,使得齊國經常表現得比其他諸侯國強大。一百多年後,齊國又出現一個人物晏子
注:按照周朝的憲法,諸侯才能夠有三歸與反玷,管仲是大夫,不應該享有。
晏平仲嬰者,萊之夷維人也。事齊靈公、莊公、景公,以節儉力行重于齊。既相齊,食不重肉,妾不衣帛。
其在朝,君語及之,即危言;語不及之,即危行。國有道,即順命;無道,即衡命。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。
晏平仲,萊地夷維人【注】;曾經在齊靈公、齊莊公、齊景公手下做過事,他因為力行節儉受到齊國人的敬重。晏平仲已經當上齊國的行政院長,吃飯還只有一道葷肉菜,沒有二道葷肉菜,他的妾穿著樸素,不穿絲織的衣服。
他在中央部會服務,國家領導人問他事情,他就直言回答;國家領導人沒有和他談到的事情,他就秉公處理,該怎麼辦就怎麼辦。國家井然有序的時候,他按照命令行事;國家陷入混亂的時候,他權衡利弊得失再去行事。因此他能夠在靈、莊、景三個執政團隊下做出政績,名聲傳遍諸侯。
注:萊:古代國家的名稱,山東黃縣萊子城,就是古代的萊國;夷維:山東高密。
越石父賢,在縲紲中,晏子出,遭之塗,解左驂贖之,載歸。弗謝,入閨,久之。
越石父請絕,晏子懼然,攝衣冠謝曰:「嬰雖不仁,免子於厄,何子求絕之速也?」
石父曰:「不然,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,而信於知己者。方吾在縲紲中,彼不知我也,夫于既已感寤而贖我,是知己;知己而無禮,固不如在縲紲之中。」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。
越石父是個有才能的人,被關在牢獄裡面。晏子外出,在途中遇到關在囚車裡的越石父,就解下車子左邊的馬將他贖出來,載他回到家裡。到家以後,晏子沒有向越石父告辭,就匆忙進入內室,過了很長的時間還不出來。
於是,越石父請求斷絕交情。晏子聽了大吃一驚,整理儀容,穿戴整齊的衣冠出來向越石父道歉說:「我雖然沒有仁德,但也幫助您解脫了困境,您為什麼這麼快就要求絕交呢?」
越石父說:「不是這樣的。我聽說優秀人才在不瞭解自己的人那裡受屈辱,但在瞭解自己的人那裡受到尊重信任。當我在監獄的時候,那些人是不瞭解我的,而您既然是瞭解我,並且把我從監獄裡贖出來,那就是知己了;被知己用無禮的態度對待,還不如待在監獄裡面好呢!」晏子於是請他屋子裡,禮遇他為上賓。
晏子為齊相,出,其御之妻,從門間而闚其夫;其夫為相御,擁大蓋,策駟馬,意氣揚揚,甚自得也。既而歸,其妻請去,夫問其故。
妻曰:「晏子長不滿六尺,身相齊國,名顯諸侯。今者妾觀其出,志念深矣,常有以自下者。今子長八尺,乃為人僕御。然子之意,自以為足,妾是以求去也。」
其後,夫自抑損,晏子怪而問之;御以實對。晏子薦以為大夫。
晏子當了齊國的行政院長,有一次外出時,他的司機的妻子從門縫偷看自己的丈夫。她看到丈夫替行政院長開車,坐在車蓋下面,趕著四匹馬,意氣風發,非常得意。丈夫回家後,司機的妻子請求離婚,丈夫問她是什麼原因。
妻子說:「晏子身高不滿六尺,擔任齊國的行政院長,名聲傳遍各諸侯國。今天我看他的儀態顯現出他內心有很多遠大的志向要實現,深謀遠慮地思考如何執行,常常流露出為了實現理想願意低頭、甘居下人的神態
而你身長八尺,給人家當司機,從你的表情看起來,你覺得這樣已經非常了不起了,對自己很滿意了,我就是因為這樣要求離婚。」
從此以後,這名司機變得謹慎謙虛。晏子感到很奇怪就問他怎麼回事,司機如實回答了。於是晏子就推薦他擔任政府機關的一級主管。
太史公曰:「吾讀管氏《牧民》、《山高》、《乘馬》、《輕重》、《九府》,及《晏子春秋》,詳哉其言之也。既見其著書,欲觀其行事,故次其傳。至其書,世多有之,是以不論,論其軼事。
太史公司馬遷說:「我閱讀過管仲的《牧民》、《山高》、《乘馬》、《輕重》、《九府》,及《晏子春秋》,這些著作將他們治國的理論闡述得很詳盡。拜讀過他們的著作後,還想瞭解他們的所作所為,因此編寫這篇傳記。至於他們的著作,市面上大多還有流通,因此不多說了,這裡只講述他們的生活事蹟。
管仲世所謂賢臣,然孔子小之。豈以為周道衰微,桓公既賢,而不勉之至王,及稱霸哉?
語曰:『將順其美,匡救其惡,故上下能相親也。』豈管仲之謂乎?
方晏子伏莊公尸,哭之成禮然後去,豈所謂『見義不為,無勇』者邪?
至其諫說,犯君之顏,此所謂『進思盡忠,退思補過』者哉!假令晏子而在,余雖為之執鞭,所忻慕焉。」
管仲是是人所稱道的賢臣,然而孔子卻認為他還不夠好。難道孔子內心想的是,周室衰微,既然齊桓公十分賢明,管仲為什麼不勉勵齊桓公稱帝,卻只輔佐他當個霸主嗎?
古語說:『幕僚要發揮領袖的美德,糾正他們的過失,這樣領袖與部屬才能互相砥礪、革新進步。』這不就是在講管仲嗎?
當晏子伏在莊公的屍體上嚎啕大哭,盡了周禮之後才離開,這怎麼會是『見到有正義的事情卻不做,沒有勇氣』的人呢?
(晏子有勇氣執行周禮)他不怕得罪領袖,直言規勸,這就是所謂『在政府任職就想著如何盡忠職守沒有官職就想著如何彌補過失』的人啊!假使晏子現在還活著,我就是為他執鞭駕車,也是我喜歡和嚮往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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