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愈
Johann Sebastian Bach: Orchestral Suite No. 4
in D major, BWV 1069
博愛之謂仁,行而宜之之謂義;由是而之焉之謂道,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。
無私地愛所有人,稱為仁愛(仁),恰當實踐仁愛的行為,稱為正義(義);依據仁愛與正義而發展的理論稱為道理(道),讓人無須外力要求即能自動遵循「道理」的教育內容稱為品德(德)。
PS:韓愈對「道」與「德」的定義,與老子不同。
仁與義為定名,道與德為虛位。故道有君子小人,而德有凶有吉。
「仁愛」與「正義」定義了人真正的本質,「道理」與「品德」則是追求的目標。因此,學習道理的人,有優秀的領導人,也有幼稚無知的人,而表面上有品德的人,有些人能力很差,有些人能力頂尖。
老子之小仁義,非毀之也,其見者小也。坐井而觀天,曰天小者,非天小也。彼以煦煦為仁,孑孑為義,其小之也則宜。
老子學派的人,看不起仁愛與正義,並不是惡意毀謗,而是因為他們生活見識狹小,就像一隻青蛙坐在井底觀察天空,覺得天空只有井口那麼小,實際上天空非常廣闊。
老子學派的人以為,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,說漂亮話就是有「仁愛」?很注意做人的禮儀細節就是「正義」?因此看不起仁義。
其所謂道,道其所道,非吾所謂道也;其所謂德,德其所德,非吾所謂德也。
老子學派所講的道理,是依據他們的知識所說的道理,不是我所定義的道理;老子學派所說的品德,是依據他們的知識所說的品德,不是我所定義的品德。
凡吾所謂道德云者,合仁與義言之也,天下之公言也。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,去仁與義言之也,一人之私言也。
我所說的「道理」和「品德」,必須符合仁愛與正義的標準,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法則。老子學派所說的道理與品德,不包含「仁愛」與「正義」,是只追求個人成長的自私理論。
周道衰,孔子沒。火于秦,黃老于漢,佛于晉、魏、梁、隋之間。其言道德仁義者,不入于楊,則入于墨。不入于老,則入于佛。
自從周公執政團隊衰微,孔子去世後,秦國權貴燒毀儒家大師的典籍,黃、老學說盛行於漢朝,佛教盛行於晉、魏、梁、隋等王朝。所以,談論道德仁義的人,不是信奉楊朱的學說,就是信奉墨翟的學說,不是信奉黃老學說,就是信奉佛教學說。
入于彼,必出于此。入者主之,出者奴之。
他們推崇某一派的學說,就排斥、不接受其他派別的學說。人們一旦加入某一個學派,就對那個學派的意見領袖盲目相信、唯命是從;人們一旦排斥某一個學派,就對那個學派的意見領袖百般踐踏、為反對而反對。
入者附之,出者汙之。噫!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,孰從而聽之?
人們對自己信奉的學說極力吹捧,他們的意見說什麼都對;對他們不相信的學說,就肆意詆毀,完全不管事實如何。唉!後世的人想聽仁義道德的學說,到底應該聽誰的呢?
老者曰:「孔子,吾師之弟子也。」佛者曰:「孔子,吾師之弟子也。」為孔子者,習聞其說,樂其誕而自小也,亦曰:「吾師亦嘗師之云爾。」不惟舉之於其口,而又筆之於其書。
老子學派的人說:「孔子是我們先師老聃的弟子。」佛教徒說:「孔子是我們佛祖的弟子。」儒家子弟聽太多老子、佛家二派的批評,也跟著中毒而看不起自己的學派,跟著說:「我們的老師曾經向老子、佛教學習呢!」不但嘴巴這樣說,還把這種看法寫成書。
噫!後之人,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,其孰從而求之?甚矣!人之好怪也,不求其端,不訊其末,惟怪之欲聞。
唉!後世的人縱使想學習仁義道德的學術理論,也不知道能從那個方向去學習?太奇怪了!人類總是愛好怪力亂神的說法,不去探究原因,不去思考結果,只要是奇怪荒誕的事情就想聽。
古之為民者四,今之為民者六。古之教者處其一,今之教者處其三。
農之家一,而食粟之家六。工之家一,而用器之家六。賈之家一,而資焉之家六。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!
古代社會的人民分為四類:士、農、工、商,現代社會(唐朝)的人民分為六類:士、農、工、商、僧、道。古代社會只有「士」負責教育工作,只佔人民總類的四分之一類。現在「士、僧、道」都負責教育工作,佔人民總類的六分之三類;
這等於一戶農民生產的糧食要供六戶人家的口糧,一戶工匠製作的器具要供六戶人家使用,一戶商人的商品與資本要滿足六戶人家的需求,這樣不合理的比例,怎麼可能不讓百姓窮困,被迫做強盜啊!
古之時,人之害多矣。有聖人者立,然後教之以相生養之道。為之君,為之師,驅其蟲蛇禽獸,而處之中土。寒,然後為之衣。飢,然後為之食。木處而顛,土處而病也,然後為之宮室。
古早時代,人民遭遇許多災禍。優秀的領導人(聖人)站出來,教育共同生活和互助長育的道理。為他們選拔賢能的領袖,為他們設立學有專精的老師,替他們驅走蟲蛇、禽獸,定居在中原。
為了解決寒冷受凍的問題,發展織布與製作衣服的產業。為了解決飢餓的問題,發展農牧漁業生產糧食。為了解決居住在樹上容易摔下來,住在土洞裡容易生病等問題,發展土木建築業,建築房子。
為之工,以贍其器用。為之賈,以通其有無。為之醫藥,以濟其夭死。
為之葬埋祭祀,以長其恩愛。為之禮,以次其先後。為之樂,以宣其凐鬱。
發展工業,充分供應人民日常所需的器具。發展商業,讓人民可以從自由市場中買到自己所需,並且供給多餘的產品。推動衛生醫療進步,醫治人民,減少夭折死亡的機率。
推動喪葬祭祀信仰文化,使人民能夠相親相愛。為人民制訂憲法與社會規範,使社會各階層與家庭運作皆能有秩序。推動音樂文化,抒發人民抑鬱苦悶的情感。
為之政,以率其怠倦。為之刑,以鋤其強梗。相欺也,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。相奪也,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。害至而為之備,患生而為之防。
做好行政管理,率領公務員有效率地解決公眾事務。設立司法單位,鋤除危害社會的強盜暴力份子。為了解決詐騙問題,設計授信用的符節、印章,制訂測量的標準,製作測量的器具斗斛。
為了解決外敵侵略,建築防護城牆、製作武器,派遣士兵戍守。優秀的領導人(聖人)在禍害來臨前先做準備,在患難發生前先作預防。
今其言曰:「聖人不死,大盜不止。剖斗折衡,而民不爭。」嗚呼!其亦不思而已矣!如古之無聖人,人之類滅久矣。何也?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,無爪牙以爭食也。
現在老子學派的人說:「如果優秀的領導人不死光,社會上的大強盜不會消失;只有打碎斗斛,折斷秤杆,百姓才不會爭奪。」唉!說這種話的人實在是沒大腦!如果古代沒有優秀的領導人,人類早已滅亡。為什麼這樣說呢?人類沒有羽毛麟甲來適應嚴寒酷熱的環境,沒有銳爪利牙來與禽獸爭奪。
是故君者,出令者也。臣者,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。民者,出粟米麻絲,作器皿,通貨財,以事其上者也。君不出令,則失其所以為君。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,則失其所以為臣。民不出粟米麻絲,作器皿,通貨財,以事其上,則誅。
國君是擬定政策下命令的人。臣子是執行國君命令,服務人民的人。人民,生產粟米麻絲,製作器皿,流通貨物與資金,將營利上繳政府。
國君不擬定政策發佈命令,就是瀆職,違背君主的職責;臣子不執行國君令服務人民,就是瀆職,違背官員的職責。人民沒有勤奮地生產粟米麻絲,製作器皿,流通貨物與資金,將營利上繳政府,就責罰。
今其法曰:「必棄而君臣,去而父子,禁而相生養之道。」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。
嗚呼!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,不見黜於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也。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,不見正於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也。
現在佛家學派的理論說:「必須廢棄君臣禮節,斷絕父子親屬關係,取消人民共同生活和互助哺育的生活方式。」以追求他們所謂的清淨寂滅的境界。
唉!這些荒誕的說法,僥倖地出現在夏、商、周三代之後,沒有被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廢黜掉;這些荒誕的說法,很不幸地出現在夏、商、周三代之後,沒有得到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的糾正。
李鈞震:
1.
老子認為的「道」,指的是成熟的理論,而「德」指的是熟練理論,又能技藝出眾的專業素養。
2.
孔子認為的「仁」,指的是做事情的核心、重點,「愛」指氾愛眾,就是博愛,仁與愛不一定要合在一起解釋。但是孟子以後,都把「仁」定義為愛心,所仁與愛就連在一起了。
3.
所有人對各種事務的看法都不同,因為每一個人的知識、見識、經驗都不同,每一個人都是井裡的青蛙,只是每一個人的井口大小不同。
4.
老子對道、德、仁、義…的定義,也與其徒子徒孫不同,因為每一個人的知識、見識、經驗都不同。韓愈對「仁」的定義,也與孔子不同。
5.
老子認為,「仁」是盲目的對別人好,「義」是社會正義。孔子認為「仁」是任何事物的核心價值或重點,「義」是恰當、適當的行為。因為生活背景不同、時代不同、地理位置不同……,使得人們對「語言」、「文字」的運用與定義多少都有差異。
6.
老子認為,所有的人都應該先「學有專精」,具「專業素養」,這樣生活時言行才會對他人產生好的影響力。政客如果沒有專業素養,必定危害社會。
7.
權貴階級,在封建社會往往是「權力與財富」不斷的世襲,如果沒有專業能力,如何解決百姓生活上的各種痛苦?夏禹如果沒有治水的專業能力,如何有資格當帝王?
8.
佛家學派的理論說:「必須廢棄君臣禮節,斷絕父子親屬關係,取消人民共同生活和互助長育的生活方式。」目的是要打破封建制度,權貴階級必須以頂尖的專業素養來服人,不是世襲權位來作威作福;而一般社會,子女常常學習了父母極為不良的生活習慣,因此有必要斷絕關係來生活。
9.
佛教理論,對保守的農業社會而言是重大的衝擊。「清淨寂滅」是指,能力超群,所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,心智也可以持續保持理性,要達到這樣的境界,必須先去除「無明」,也就是去除無知,那必須「博學多聞又學有專精」就可以辦得到。
10. 事實上老子、孔子、釋迦牟尼、耶穌、亞里士多德……,彼此都沒有機會好好對話,很可惜!